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王兰英演《归宗》

作者:薛明 发布时间:2020年04月13日

左起:王兰英、蒋昌涌、沈佩华


“归宗”一场,是《玉蜻蜓》的高潮戏。这一场,王兰英既用演,又用唱,两者配合,完成了申大娘这个艺术典型的最后塑造工序,把可以调用的手段都用上了。

戏从“大爷回来了!”开始。徐元宰迎回父亲申贵升的灵位,却误传为申贵升活着回家了。申大娘寻夫多年,想得他死去活来,他一旦回归,喜从天降。她相思成疾,久病未愈,一声误报,竟象打了针强心剂。她精神抖擞,回到待嫁的少女时期。这是个大悲剧,剧作者匠心构思,给申大娘铺垫了一场喜气洋洋、载歌载舞的演唱机遇。一方面取到“以喜衬悲,悲更悲”的效果,又让演员大大发挥。王兰英抓住机会,舒展了她的演唱才华。她的表演构思是:要在这一段展示申大娘少女到中年的变化过程,既有喜悦活泼,又有哀怨沉静,通过人物情绪的变化,控诉封建制度的罪恶。完成主题同时,完成申大娘这个人物形象的全部塑造工序。任务相当艰巨。

“阵阵喜讯天外传”,倒板唱完,申大娘忘掉自己是个病人,竟然脚步如飞,用不到婢女搀扶,把她们全部远远抛在后边。王兰英穿的帔,水袖二尺七寸,飘飘而上,神彩奕奕。到九龙口,脚步微微一个踉跄,表现她毕竟还是个病人。亮相,喜在心头,略有羞色,亮住。

“动要动足,静要静透”。亮住,就是不能乱动。踉跄也是身段,摇晃到什么程度,要从美的角度掌握分寸,晃得恰到好处。

接唱散板“想不到凤泊鸾飘又重圆”。丫鬟们上,转节奏明快的簧调流水:“我为他烧香许过千条愿,我为他探信托过万里船。我为他一夜五更泪不干,我为他一十六年眼望穿。泪不干,眼望穿,情丝绵绵如春蚕。石沉大海音讯断,”转行路板,节奏又加快了一层。“相思入骨命几完。”再把评弹旋律揉和到锡剧行路板中,唱“从此我,死了心,”双袖一抱。“绝了念,咬牙关,掌男权,万缕情丝一刀断,今生不想再团圆。”后退,甩袖。

这一节十三句唱,干脆、明快。节奏越唱越紧,有些句的唱似有斩钉截铁之势,一气呵成地诉说心头的积怨。用“迎夫归来”的喜讯铺垫,这不是表演的重点。王兰英没用多少动作,只求塑造申大娘受到抛弃后仍然坚强生活,果断处事的性格特征,表现她的受弃到中年的漫长生活阶段。一是故事本身早已表现,二是后边需要动作重点表演,相对来说,这一节她基本上用“静”来处理。节奏鲜明的唱,造成一种气势,为自己后边的“动”作了铺垫。

“却不料,一阵春风来送暖,”用了一句抒情意味极浓的长三调,表现绝望中透露出生机,抒发她内心的极度高兴。是个强烈转折。先把双袖往上一抛,表现自然的春风,也是内心的春风;后双捧袖,表现少女的羞涩;台步采用小旦的,俨然回到豆蔻年华。

接唱节奏明朗欢快的老簧调:“空谷足音喜讯传。”作了一个大动作,从台中飞到下场角台口。合唱声起,“顾不得满头青丝梳一半”,从下场角台口后退到上场角台中。第二句合唱“顾不得心慌斜插凤头簪”小套脚,转身,右手指发髻,双脚点起,作了一个背对观众的雕塑动作,戏全在背上,重点突出斜插凤簪的发髻。内心好像在说:我的心情太激动了,怎么这样马虎,插凤头簪如此大意。第三句合唱“顾不得双眉画得有长短”,双折袖,挽过,双手捧双颊。内心在说:太不象话了,我怎么化妆得如此随便。第四句合唱“顾不得罗裙斜束衣歪穿。”左袖下垂,右袖搭左肩,右脚在后点起,用腰,变式造型,侧身看罗裙。又是以很美的雕塑动作亮住。亮住,即是停顿,停顿要停足,不允许手脚做任何与雕塑形象无关的其他小动作。在规定的时间里,就是不能动,将优美的形体,烙进观众的心坎里。

四句合唱唱完,在欢乐的音乐过门中,丫鬟叫申大娘换衣服。她急急忙忙把双手伸进袖管,双折袖,发现衣服没有穿上,“扑脱”一笑,笑自己粗心大意,笑自己得意忘形。后退再穿,穿上了新衣,双折袖,一个花旦动作:小跳。然后走雀步,好像回到与申贵升结婚的年月。然后照镜子,雕塑动作,再次亮住。小跳,雀步,都是少女表现喜悦心情的,时已中年的申大娘采用这些花旦台步,为的是再现她的少女生活,让观众对申大娘有完整的认识。同时,大喜的表演,为大悲铺垫。

合唱,穿衣,作了又多又大的舞蹈动作。接唱“恨不得一跃跨到大门口”,这一句王兰英放声高唱,声大音高,描绘急切见夫的心情。“只怕我又是在梦里空喜欢。”簧调落调,却又唱得既轻又低。前后句对比强烈,相得益彰,增强艺术感染力;这两句表现她高兴至极,也是情势向反面转折的起点。上一句高兴,下一句疑惑。轻与低的唱腔,利于表现疑惑,表示这是她的自言自语。她追求好梦,害怕落空。这里又是表演方式的转折,上边以小旦、花旦应工,表现申大娘的少女时期;以下要以青衣应工,恢复她的本来年龄:中年。

“你在外边十六年”唱了一句成熟的女性才唱的男簧调,而且是低八度,唱得很轻,表示她已经清醒了,自己已到中年。从此句开始,以中年妇女的姿态去迎夫,但心里仍然高兴。喜孜孜地接唱:“添了个贵子中解元。我在家中十六年,添几条皱纹额上悬。你心肠何必这样软,不等我白头白发再团圆。”她的心情是复杂的。末两句,不无嘲讽申贵升的意思。此时芳兰有句台词:“娘娘,你怎么哭起来了!”王兰英认为,她虽嘲讽丈夫,丈夫终于回来了,她流出的泪,属于喜泪。所以她接着唱“我此刻心中象翻五味瓶,难辨苦辣与甜酸。”簧调中级板落调。喜至极,流泪,但还是喜。

接着,徐元宰捧出申贵升的灵牌,申大娘由大喜转大悲,再转大恨。欲领众家丁砸烂法华庵。她父亲张国勋去把智贞接来,申大娘安排奴婢埋伏两厢,准备将智贞活活打死。她甩袖向上抛,双抛袖,表示她处死智贞的决心。

元宰求情,有大段唱。智贞大义,有动人的长唱段《劝娘娘》,这是姚澄、沈佩华两位名旦的著名唱段,两人同饰-角,唱来各有自已流派的特点。接着,奴仆跪地求情。这一切,都深深打动了申大娘孤寂的心。一大段大陆清板,唱出了“她命苦,我命苦,两人一对做寡妇。”认清了父亲包办婚姻,铸成了永难改正的大错。唯有保住智贞性命,她才有元宰这个儿子,才能保住申贵升的骨血,她老来才有靠傍。最后她向智贞、元宰认错,表现申大娘的深明大义。

但是,申大娘的觉醒是不彻底的,这种不彻底的觉醒又是封建社会贵族的特征。彻底觉醒了,就不是申大娘了。如有续集,申大娘与王智贞的矛盾,定有新的发展。